韬晦

    他不善养花。可是，近来他养了，养了石榴，养了海棠，养了玫瑰。遗憾得很，没几天，便都蔫了。

     他学着去养鸟。他养了画眉，养了八哥，养了鹦鹉，可是没几天，这些活蹦扑腾的鸟儿便都死了。

    他不甘心。终于又找到了一对龟，金边龟。他信心不大地把它们放在天井里，半个月过去了，居然还活着，这可是他“养史”上的奇迹。

    天地良心，他至今还是个穷光蛋。

    当然，八十年代的“穷光蛋”不是三十年代那十里洋场上的瘪三。他有工资，正科级，月薪82元，加足一切数目，不下120元。可是物价在看涨，要养儿子，养老人，每个月都有点不入敷出，加之时常要添点家具什么的，就得勒紧腰带。

    然而，外界都说他发了财。

    科室里的同事们近来反了常，他不在时，总是三五成堆窃窃私语。他一到来，便又各干各事，无话找话。

    坐在对面的老李，中午时有事无事还特地登门造访，一进门，便是东张西望，那目光分明是——“你把冰箱彩电雅玛哈藏到哪里去了?”

    待老婆把午饭端上桌来，他一看见只是芋蒙咸鱼送白粥，便嗤了嗤鼻子——“怎么，就吃这个?”

    纪委和打击办的老同学老钱及老赵，也登上了门。他们宣称是私访。堂屋里坐坐，木凳硬梆梆的，还非要进入里间参观参观不可。他们以为里面必有高级音响、法兰西式沙发，结果，只看到老式架床上一堆棉絮。发黑的大柜，还是老母亲的陪嫁妆。

    然而，这更加重了他们的狐疑——乾隆皇帝下江南，穷是装的！

    治家，他是无能，可治厂，他倒有一手。虽然他连个长字也没带。厂里积压了三年的底货，三千吨炮纸，几乎使纸厂窒息。供销换了八趟人，到了他，利用对炮乡的熟悉，到合浦乡镇转了一圈，三十万元资金便回了笼，厂又活了过来。

    天地良心，经手三十万，他不但一个子儿不沾边，还白赔了两条钟山牌香烟。可科室上下就这样给他算了一笔帐:三五一五，他至少获得一万五的回扣!那不成了万元户了吗?

    再派生出的是，儿子所在的中学，发来书柬，以建校为由，求他募捐一千元。远房表侄也登了门，说做生意蚀了本，求他借千把元。厂幼儿园的廖园长也不失时机地把一张赞助单送了过来。更令人可怖的是纪委及打击办的同学突然登门………

    他畏缩了。厂长再叫他去出差，他说身体不适。其实，他的胃确是一直在痛。不料，新闻又发布了:真乃将才，适可而止，知足常乐!

    于是，他学起了养花养鸟，见天老头子一样，下了班就侍弄这些活宝。只是，他又学不成，养花花枯、养鸟鸟死。

    可幸他觅到了这两只金边龟……